也习惯了小姐的温柔,觉得理所应当。见小丫头沉下脸细想起来,廿七没再多说,看了一眼阴云交汇的天,扬起马鞭,在官道上平缓匀速地往前驾着马车。驾车的速度提了一些,却还是没赶得过夏日阵雨。豆大的雨水没有预兆地劈头盖脸砸了下来。官道上瞬间白茫一片,马车行车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。便是这样,却仍在急停时,整个车厢都猛地一甩,差点把刚刚坐进去的鸢歌重新甩了出来。
“小姐,会不会有点草率?”
鸢歌见宁父送其余镖师离开,对着留下的一人狐疑地多看了两眼。虽说人都是明远镖局分号里请来的,但当时她就觉得此人比起另外九人身上,那看着就有绝对威慑作用的块头,有些单薄了。
“会吗?”宁月扫着终于空闲下来的前厅,只觉得家里总算追回了几分活路。真要她说,要不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,又想着报答恩人,应是一个不留的。
“我试试他。”鸢歌脑子不喜七拐八绕的,说完就出了手,一点给宁月阻挠的机会都不留。
鸢歌天生神力,虽不曾被正经教习过功夫,但自有一套野路子,宁月亲眼见过鸢歌教训跟过她的地痞,双掌合围那么粗的木柴在她手里就跟个筷子似的,能生生撅断。
眼看着一掌就往她诊断过的需要静养的心脉上拍,宁月后一秒连备什么方子和草药都想好了。
然而恩人倒是不紧不慢的,双手依旧背在身后,仅仅脚步微移再加一个仰身,闲庭散步一般就把来势汹汹的鸢歌避了过去。鸢歌收势不及反倒扑到门扉上,咚地一声,还怪清脆的,等移开,果不其然额头多出一个红包来。
“噗呵——”宁月抿了抿唇角,假装自己刚刚没有乐出声。
“小姐!我可是为了你!”鸢歌捂着脑门,小嘴一瘪,倒是委屈上了,默默走回宁月身边。
宁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,以示认可。而后轻轻揭开鸢歌的手瞧了瞧发红的地方,其实连皮也没有破一点,她还是像模像样地吹了吹。“只是红了些,回去擦点药,下午就能退了。”
白衣姑娘素来是这样的,温柔揉进了呼吸之间,就像夜行路上的月光,无人会觉得耀眼,都习惯着脚前的路总有一片明亮。这景色落在一人眼里,便就是永远看不够的美景。
“之后还要麻烦恩人,不知恩人如何称呼?”宁月迎着视线望去,那人却又安安静静站着,看不出什么端倪。
“廿七,在下廿七,随小姐称呼。”
不得不说,这样一个挺拔端正的年轻躯体发出这等对耳朵不算礼貌的声音,真的很难让人把心神集中在他说的具体内容上。宁月也是缓了缓,才接着往下问。
“伤可好些了?廿镖头不必担心此行,我无仇家亦无宝物,权当散心了。”
“这便是小姐选我的缘由?”玄铁面具下露出一抹笑来,不听声音也算爽朗。
“这酬金谁拿不是拿呢。”宁月还是比较欣赏安静时候的恩人,无甚好寒暄的,只算了算记忆里阳城奇药明月露的出现时间。“我想明日便启程,请廿镖头先回镖局准备吧。”
“小姐很急?”
很急。
倒不是明月露会长腿跑了。只是宁月不知父亲如何同意了她,但多半回过味来,怕是要反悔的。她多待几日,和这里的谢昀对上,想想又是一桩闹不停的麻烦事。
不如走了,眼不见心不烦。
说不定路上另有她想要的“机遇”。
宁月将心思掩了掩,忽然走到廿七近前,身上那股子常年喝药埋进骨子的药香霎时染上男子鼻尖。只听她把声音放轻了。
“镖头若是有事,我酬金可照给,送到阳城外给我父亲做个样子即可。”
面具下眉眼静了静,似被主家这照顾生意的亲近震到无言。半晌,廿七抱拳退后一步,重新空出了礼数的距离。
“小姐说笑了,明远镖局镖师都有规矩。明日卯时一刻,在下会备好车马,尽心尽力护送小姐。”
明远镖局,规矩。
听着真气派,宁月没多想,只觉着这世的谢家真是不一样了。
定下日程,便要收拾起来。宁月回想前世整理行囊时,她十九。枯等了三年拜师的少年没有音信,便想着山不就我,我便去就山,带着鸢歌一起偷偷上京寻人。
彼时天真,不知累赘带了许多东西,大都是想给谢昀的,没想到一路引了不少麻烦。
今世,她怎么说也是吃一堑长一智,通宵配了些行走江湖必备的小玩意,直到天明,鸢歌喊她起床,她才堪堪罢手。
“小姐,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。”鸢歌也收拾个大包袱,看着就满满当当塞了不少东西,理论上要轻装简行,不过看着鸢歌抡起包袱就跟玩似的,到嘴边的话,宁月也懒得劝了。
“是么,能比寒症发作时更难看吗?”
“……”
鸢歌连忙前后扫了扫,见老爷不在没能听见这等扎心之言,才松了口气。
小姐最近愈发爱讲这些地府玩笑了。
宁父已然在家门口,正跟门外牵着马车的廿七说着话。宁父是个认真严肃的性子,难得看他和年轻人说话脸上笑容多,这破锣嗓子的镖师竟是颇合他意。
宁月带着鸢歌走过去,视线却是从廿七的身上跳到了他身后的马车。
马一看就是能千里行车的好马,高大健壮,毛色油亮。虽是单架,但看厢体也能容纳两三人,车帘都用上了极好的隔水锦,往车厢里面再细看,座下软布裹着好几层瞧着就松软舒适,甚至还熏了香。
“这——镖局如何定价?”
平日也就见官家小姐才这样出行,宁月免不了要多问一句。
“明远镖局明码标价,不会随处加价的。”廿七说到这顿了顿,继而笑道,“但若是小姐不满意,愿意再添些,廿七也能为小姐找来四驾马车,另配瓜果——”
话音未落,白衣倩影就借着鸢歌的力一撑直接钻进了马车,好似多听一秒这银子就要从口袋跑出去了似的。
“月儿,身体不适不可强撑,早些归家。”宁父在车外叮嘱,他似有许多话想说,但最后却只是憋出了这几个字。
“阿月知道,父亲回吧。”宁月露出一个笑,看着父亲停留在门前,目送她远去。
马车车轮在廿七摧使下渐渐往前滚动了起来,前世宁月是背着父亲走的,不曾好好告别。
只在死前把自己一应事物都交代在三封书信之上。父亲一封,鸢歌一封,小晋王一封。她自认三封书信已经巨细无比地交代了她生前身后事,不曾留有什么遗憾。
可如今能好好告别,看着父亲落在她身上详实的目光,宁月竟有些鼻酸。
收回掀起车帘的手,迎面对上鸢歌关切的眸光,她只快快得扭过头道。
“我有些困了,补会儿觉。”
从昌城到阳城,共五日脚程,马车快些,只需三日便能到了。
阳城和昌城不同,昌城不过是边塞商路一条支路上的小城,阳城却是大燕与西域商路往来的重城,不仅地处四通八达的要塞,而且治下重商,各族齐聚,南北货物通行,可称得上是西北众城中最为富裕的一城了。
只是路途单调,风沙多而景色少,就算廿七做野味的手艺不错,最初还有些兴奋之色的鸢歌到了第二天也彻底蔫了。
鸢歌觉得自己皮糙肉厚,不过没想到竟没比过常在闺中的小姐,她被马车都颠得吐了好几次,还累得小姐施针照顾她。
好似真如小姐所说,睡着便不觉得晕了,可她又不似小姐那般觉多。
赶路到第三天,实在无觉可睡的鸢歌从车厢里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,确认自己没吵醒熟睡的小姐时,她才放心地坐到在车架的另一边透透气。
不过鸢歌刚一落座,就听到一声轻笑,嘶哑难听只有出自赶了一路车的廿镖头。
鸢歌猜他在笑她爬出车厢的姿势不雅,轻哼了一声。
“你懂什么,我家小姐觉轻。”
“哦。”廿七斜瞥了眼车厢,车厢里的人呼吸短而有序,和前两日的绝大多数称之为觉多时的呼吸频率一样,分明是清醒之相。
哪里是觉轻,不过是自己在那儿硬撑着不添麻烦罢了。
“你家小姐挺好伺候的。”廿七笑了笑没有戳破。
“那是,跟这趟镖,你算是捡了大便宜了,我们小姐惯来让人省心的。”鸢歌骄傲地挺起了胸膛,好似廿七那一句夸得是她自己似的。“见过我们家小姐的哪个不夸一句知礼懂事的。”
“那想来那些人是占了不少好处。”廿七听着嗤笑了一声。
鸢歌愣了一下,她历来性子爽朗,没曾想到这个层面上。她本下意识想要驳几句,可又好像是这样的。她家小姐什么时候从别人身上得过半点好处呢。
就算是她……
也习惯了小姐的温柔,觉得理所应当。
见小丫头沉下脸细想起来,廿七没再多说,看了一眼阴云交汇的天,扬起马鞭,在官道上平缓匀速地往前驾着马车。
驾车的速度提了一些,却还是没赶得过夏日阵雨。
豆大的雨水没有预兆地劈头盖脸砸了下来。官道上瞬间白茫一片,马车行车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。便是这样,却仍在急停时,整个车厢都猛地一甩,差点把刚刚坐进去的鸢歌重新甩了出来。
鸢歌瞧着宁月似是被弄醒了,有些不满地掀开车帘刚想质问廿七。
却见雨雾里显出几个湿漉漉的人影,正堵在马车正前方。
“求大人发发善心,借马车避雨,我家小妹高烧不止,再淋雨怕是要撑不住了。”
见马车上的人不应声,那其中一个人影立刻跪在泥泞的雨地中,凄然道。
“我等淋雨无碍,只求小妹暂得避雨。”
鸢歌动了恻隐之心,从车厢探出身,踩在车辕上,勉强看清雨幕下被抱在怀中的小女孩,那年纪瞧着还没有小姐大,正如所说,似烧得神智不清,岌岌可危了。
“发善心,在外面是个危险的事。”廿七双手抱肩,出声提醒。
鸢歌心凉了凉,刚想说什么,就听车帘后,温柔的女声透了出来。
“上来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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