了缘嗟叹眼前的宁家姑娘正是这少之又少的后者。他没急着解签,听起暮鼓声,了缘慈善一笑,放下签文。“我本看姑娘有缘,未曾想竟留姑娘到了晚戒。只怕夜色沉重,山路崎岖,姑娘一人下山多有不便,不如用了斋饭,修书一封让寺里沙弥给姑娘送到家中,暂宿一晚,明日趁天光下山如何?”宁月想起上山的艰险。如今她人已经到了这儿,与寺里的人有过机遇,若强要下山,遭了不测,恐又让他人担责。
世上人求生多,问死少。
而问死之中,期盼转机的多,决意听命的更少。
了缘嗟叹眼前的宁家姑娘正是这少之又少的后者。
他没急着解签,听起暮鼓声,了缘慈善一笑,放下签文。
“我本看姑娘有缘,未曾想竟留姑娘到了晚戒。只怕夜色沉重,山路崎岖,姑娘一人下山多有不便,不如用了斋饭,修书一封让寺里沙弥给姑娘送到家中,暂宿一晚,明日趁天光下山如何?”
宁月想起上山的艰险。如今她人已经到了这儿,与寺里的人有过机遇,若强要下山,遭了不测,恐又让他人担责。
她只点了点头,对了缘大师行礼。
“麻烦大师了。”
天水寺的斋饭清淡,不过宁月家中没一人会烧饭的,吃得一直糊弄,在这里竟也吃得十分习惯,还比往常要多吃一些。
用过饭后,宁月惦记家中,要了笔墨匆匆写过缘由便交给小沙弥。
也是巧了,正碰上小沙弥下山,一个粗声粗气的圆脸女子直敲寺门问有没有见过她家小姐。
鸢歌由人带路,直到见到宁月,两眼一红,忙扑过去抱住宁月。
“小姐,你可吓死我了。怎么好一人来这天水寺,这山路那么难走!我真怕你在路上出了事!”
“我这不是没事嘛。”宁月轻轻拂过鸢歌的背,话却说的有些心虚。
寺庙清幽,宁月和鸢歌不便多逛,见僧众都要上晚课,就乖乖回了客房。
一灯如豆。
宁月却望着手里了缘大师在饭后给她的解签文,看了好久。
【轮回自有机缘,若想跳脱常理之外,硬求机缘,恐怕不仅所求不得,更会累及家人亲友。不若顺其自然,善因结善果,自然俱能如愿。】
鸢歌铺好床,见宁月还是盯着看,不由起了心思,动手拿过。
宁月的身手哪里比得过鸢歌,鸢歌看着字迹,反复念了念却也没念出个所以然来。
“什么轮回?什么机缘?小姐这签文我从未见过,难道就连菩萨都知道小姐这两日忧思反常,给小姐偷偷递了信?”
宁月揉了揉眉心,反驳不了。
这签文神得很,好像真的知道她一心所求,但却又全然推翻。
教她还真的不敢如之前那般,没心没肺,横冲直撞地想那投胎之事了。
“小姐。”鸢歌见老天爷都帮着,自然也是跟着再要劝两句。“您跟鸢歌说实话,这两日如此反常,是不是因为听了谢少爷一掷千金的消息。”
又来了。谢昀挥霍?一掷千金?
宁月揉着眉心,刚散去烦闷,又涌上心头。
这一世她初醒时家中还好,但是所有和谢昀有关的事物记忆,一概不同了。
前世,她那竹马家中只是个普通小镖局,平常只在边关附近几城做些护送货物的小生意。可今生,鸢歌却说,谢昀如今是江湖可排前三的明远镖局的少主,他家镖线遍及全国,镖师多达千人,家大业大的很。
可鸢歌嘴里说出谢昀毫掷千金,宁月还是怎么听怎么怪。
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。
宁月没答,鸢歌只管自家小姐默认了,兀自解释道。
“我知道小姐心善,往常老爷给小姐用上几味珍惜好药时,小姐都舍不得,只让老爷把那穿破的旧衣换了新的。这回,谢少爷为了小姐的寒症,去奇渊阁拍下那药方花了千金,小姐心里肯定觉得为了自己不值当。”
“可小姐,若是那药方真能治好小姐的寒症,多贵都不贵。小姐这样好的人,最值得长长久久地活着,多少银钱都值得。”
竟是为了她?先不说谢昀这世怎对她如此关切,又是如何如此早得知她寒症之事的。
节俭惯了的宁月不由得哑声问道。
“什么药方竟要卖千金?”
“不晓得,谢少爷这两天估计还在从奇渊阁赶回昌城的路上呢。等他到了,定会第一时间拿给老爷看的。少爷心里有小姐,从未当小姐的寒症是拖累,小姐何苦作践自己。”
“罢了……鸢歌,我这些日许是寒症催心,许多事情有些混淆,你把这些年的事儿大大小小都与我说说吧。”
宁月知道这重生之后,有些事和她前世经历得不太一样。
先前想着投胎,她也懒得去理,如今要是依照签文,顺其自然地过完她也不多的四年寿数,她还是得好好了解这世详情。
免得父亲鸢歌徒生担忧,又免得这四年,重蹈覆辙。
天水寺,了缘大师禅房。
“已经照你说的,写了解签文给那宁姑娘了。”
禅房质朴,物什极少。一张茶案上,除了两个陶杯一个陶壶,只剩下刚刚解下的丑陋铁面面具静静卧着。
“也不知你是怎么惹了人家了,这么一个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,净想着求死之事。”
对面之人捧起陶杯抿下一口,声音是少年独有的疏朗清明,却在谈及宁月时多了几分怅然。
“您别看她长得温柔和善,家里又是开医馆的,医者仁心,对众生都慈悲。我也曾经被她这幅模样蒙骗,实际上,她心思浅淡得很,若是找不到世上能留住她的东西,她是能狠心离开的。”
“不过这几日确实奇怪,不知什么让她下了狠心。好几次,若不是我的人一直盯着,只怕我赶不及……”
了缘看着对面这样,浅叹了一声佛号。
天水寺里,他是常客,亦与自己是忘年交。
捐了若干香火钱,为那姑娘供起了一排祈福灯。虽是如此,他尤嫌不足,所有有关那姑娘的事都要一一亲为。别的不说,今日日暮时分,竟强把自己拉了到山门,非要让他叫门外要走的姑娘求上一签。
“放心吧,你这解签文上提及了家人,她心中软肋被戳中,定不会再胡乱求死了。你呢也早点回去修养吧,奇渊阁的方子搞了能解世上所有疑难杂症的噱头,我观你面色惨淡,定是路上多有不太平,那姑娘我明日会派人好好护送下山,你就别费心了。”
“无碍,我便在大师这里凑合一晚。”
了缘摇头,“你却也没比那姑娘惜命多少。”
“是亦因彼,是亦因彼啊……”
-
隔日,宁月和鸢歌被小沙弥热情地送下了山。
鸢歌还觉得稀奇,来过几次寺里,还不知道天水寺竟对香客如此周到。
回家路上,宁月本还想着外宿一夜,定是要挨父亲一顿说辞,可没曾想刚一推开家里的大门,就被入目的整箱整箱密密实实挨在一块,绑着红绸的礼箱给晃了眼。
“呀,谢家的聘礼到了。”鸢歌倒不见怪,左摸摸右摸摸,就算被箱子挤得只能巴掌大的窄路,仍喜气洋洋地进了屋子。
宁月看着这架势,刚刚调整好要平淡安度过这四年的心不免紧了紧。
也不知她这时若提退亲,父亲得怎么骂她。
“父亲。”
宁月踏进书房,宁父正在屋子里看谢家送来的礼单,满脸喜气。见宁月平安回来,竟也没多啰嗦两句,就要把手里的礼单转给她看。
“我知道这两天你为了谢昀所为有些忧思,不过他也是一心为了你,那药方他也放进了礼单之中,还说成婚后,定会为你一样一样筹集。爹爹看过,这药方内容虽离奇,但谢家小子的心是诚的。”
宁月却没看礼单一眼,只忽然在宁父面前跪了下去,恳切道。
“爹爹,女儿……女儿不想与谢昀成婚。”
宁父一惊,拍案而起。
“你这是说的什么话?你俩青梅竹马,情谊俱是在的。而且就算没有情谊,你这寒症,你不嫁,难道要为父看着你寿数将近,白发人送黑发人吗?”
宁月低头。
她知道父亲为自己这寒症已经吃了不少苦,本来一人拉扯她一个女娃长大就不是易事。她的寒症还让她像个吞金兽,就算开了医馆,一年到头家里也存不下几贯钱来。父亲人到中年,本该如日中天,却因为她,早早白发添鬓。
不是这样的关头,宁月真的不愿忤逆父亲。
饶是今世鸢歌说,谢昀对她极好,但宁月却深知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。谢昀那样对剑术有执念,心中有青云之志的人,昌城困不住他,京都也困不住他。他的天地在无边江湖里,在豪杰英雄中,就是不在她这样胸无大志的平凡医女身边。
这婚势必要不能成的。
为了她以后的平淡日子,为了放鸿鹄于天地。
“爹爹,我心不在谢昀身上。只为了寒症嫁娶,耽误他也耽误我,不如就此作罢吧。”
“休得胡言!什么耽误不耽误的!我看就是要嫁人了,你个女儿家忧思太重,便就在家里哪也别去了,好好静下心思待嫁吧。”
宁父拂袖就要离开,宁月心急,便知道此时硬是接这话茬已没有结果。
她忙膝行两步,拉住宁父的衣角。
“爹爹就是担心我的寒症。若我说能寻到药将自己的寒症治好呢?”
宁父扭头,“你一身医术都是我教的,我试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的解法,你说能治就能治好了?你倒是给我说说,你要寻什么药?”
宁月一闭眼,真的开始报了药名。
“明月露、摩诃花、仙灵草、丹凤羽……”
“你什么时候看过药方?”宁父越听神情越古怪。
“我什么时候看过药方?”宁月也一时没懂父亲所说。
直到鸢歌机灵,在宁父的书案上拿起了一张薄纸。
“小姐,你说的和谢少爷花千金买来的药方是一样的呢!”
怎么会一样?
宁月惊得站起,接过鸢歌手里的药方仔细比对,还真是一模一样。
可她说的方子是上一世战乱时,流传在民间被她偶然所得的。难道前世的几年之前,这方子竟是要人花千金才能买到的?
宁月越想越觉得该是这个理,因为这药方所列之药太怪,太难得了,每一个都是重金难寻。
——上面共列七种奇药,散落在大燕天南海北,其中蓬莱岛的仙灵草和南疆的丹凤羽更是从未有人见过,是否真的存在都未可知。
若要凑齐,可真是上天入地的大难事,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精力。
显然深耕药理的宁父也懂得。
“这些药,你怎么去寻?且不论你如何能找到下落,你身上还有寒症,每月月圆可就要发作一次,你如何能去得外边?”
“巧了父亲,有两味药我听人说过,其中一味我知确切在哪。父亲给我一个月,能赶上寒症发作之前将药带回来的话,父亲就信我能自救,不用嫁人可好?”宁月庆幸自己前世得了药方,多加打听了几番,真让她还记得其中几位药的下落。
前世许多药都因战乱各自没了踪迹,但今生这个时节还没有那么乱。那几味药,若是她运气好,应该还能得以一见。
“你就这么不喜昀儿了?”宁父细细看着宁月神情,想不通宁月怎么突然变了心。
宁月正色,“不是不喜,只是想通了,我和谢昀非是一路人。走到最后,只由恩情栓着,易成怨侣。”
宁月不由得感谢这一世谢昀的家大业大。
门第之别,是宁父也看得懂的。
宁家底薄,谢家长如龙的聘礼单子,宁家却拿不出够看的一点嫁妆。宁父爱女,怎会不担心没有娘家支持,宁月一个人又是病弱之体,如何在谢昀的偌大家业里有底气地过日子。
“父亲,就让我试试吧,若我不能成,婚事还可再议的。”
宁月退了一步,柔声劝着。
“第一味药明月露就在隔壁阳城,不远,去去就回。届时让鸢歌跟着我,路上也有个照应。”
“容为父再想想……”
宁月心上一喜,知道这事大抵能成。
便行礼回了房,给了父亲多想想的时间。
只是宁月不知,前脚宁月离了书房,后一刻书房里又来了客人造访。
隔日一早。
宁月还在想阳城的那味明月露她该如何接近,鸢歌跑了过来说是家里来人了。
来人?宁家左右无旁支,这么多年除了谢家和医馆,哪有别的往来?
待到她来到前厅,看清厅中立着的乃是十位带着各式兵器的壮汉,好像家中因她而散不去的寒气都被这股阳气冲散了许多。
“这是——?”宁月默默后撤了一步,看向厅中似是有所安排的父亲。
“这是我向明远镖局请来的十位最善走客镖的高手。虽你与昀儿的婚约现下搁置了,但不妨碍昀儿遣来镖局十位精锐,你若执意自己寻药,那便带让他们送你。”
“……”
宁月竟不知父亲会如此退让,这十人的镖队可是大价钱。
她不由地问,“这一趟镖烦劳各位,要多少银子?”
“十两,一人十两。”十人分两列而立,说话的人正是右手一列最后一位,这声线粗糙不堪,比起磨剪子还要刺耳几分,她不禁动了动步子,侧首瞧去,没想到发出这样声音的主人她竟认识。
“恩人?”宁月见那铁面面具很是意外,还未曾想通这恩人怎么又能开口说话了,不过随即反应过来两人渊源,不想让父亲担心,便素手一点,用更为大声的语气盖过先前疑问声。
“父亲,昌城离阳城也就三四日脚程,无需这么多人,只那位镖师便可。”
“只他一位?”宁父望了一眼被宁月点中的脸覆铁面面具之人,有些不明朗的笑意。
“只他一位。”
宁月肯定。
十位百两,她们家家底扒干净也就那么多了。
万般没有这么挥霍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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