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们真的求死?”宁月笑了,她面容本就恬静温婉,肤白而血色少,就算居高临下地俯视,也只觉得像那神殿里怜悯众生的观音像。“……”违心的话,无人去说。“能走到这步,是你们命不该绝,或许未曾介绍,小女乃是一名医师。”宁月表达了愿以德报怨,替女孩施针止热后,那两人错愕,鸢歌也没想通。甚至痛心疾首。“小姐,出门在外怎可如此啊,万一他们伤好要报复呢!”
“上来吧。”
宁月这一句算是无视了廿七,不过他也并未阻拦,只斜睨着马车前的三人,眸光微黯。
那三人只道赌对了。
“谢谢小姐,小姐慈悲心肠,一定长命百岁!”
被雨水浇透的人伏倒在地,千恩万谢后才慢慢起身,靠近。
原先雨中有些模糊的面貌离近了才分辨清楚,这三人皆穿着粗布麻衣作农人打扮,雨中狼狈,湿衣贴身显得瘦弱非常。
一直出声的似是年纪最长的大哥,将女孩抱上马车的则是另外一位兄弟,只是喏喏附和的。他的力气小,将人抱到车辕便使不上力,还是鸢歌帮了一把,才将三人中的小妹送进了马车里,剩下两人看小妹进了马车,很是老实地站回了雨中。
见状,鸢歌心里稍稍踏实一些,听闻江湖险恶,她真怕小姐涉世不深,善心错付。
可那女孩送进去才不下一弹指,车厢里就传来了闷响声,随后是小姐颇为无奈的语气。
“寻常软筋散对我无用,你用毒粉才算保险。”
这话说得太让人心惊胆战了,鸢歌连忙掀开车帘往里张望。
车厢里的白烟还未完全散去,光是嗅到一些残留,都让人有些发晕。鸢歌瞬时想起了小姐对她用过的那招,连忙捂住了口鼻定了定神,才看清里面情形。
——原是该病得不清的女孩此刻双目怒睁,含着戾气。
上车前一直捏紧的手心此刻摊开着,能看到些没撒干净的药粉,她如困兽一般气息躁动不安,却碍于悬在眼珠前的一根针而背死死抵着马车车壁,不敢乱动。那根针细而长,被捏在在纤细白净的指尖,却稳如泰山,纹丝不动,凝在针尖的寒芒抵着要处,看得让人头皮发麻。
“小姐,这是……?”这是她认识的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姐吗?
鸢歌歪了歪头盯着眼前境况,她似该帮着小姐,又好似没有必要。
“她们大抵是想劫走马车。”宁月平静地答。
鸢歌听了大为震惊这恩将仇报的做法,廿七只偏头瞧着宁月,看到了她眼底浅浅的失望。
眼见意图败露,剩下那两人也不装了,从各自袖口中抽出一把利匕,向马车刺来。好像是打算擒贼先擒王,只可惜他们算不到,一个鸢歌力大无比,双手捉住他们双腕,不过一个用力便痛得他们将匕首失手落下,人也被鸢歌一人一脚重新拍回泥泞的雨地之中。
鸢歌未下死手,两人摔倒后却没有径直逃跑,只摸索着地上掉落的匕首,眼睛死死盯着车厢里。要不是廿七动身,抽剑横指二人咽喉,怕是下一瞬又要不怕死地冲了上来。
“算了吧,她们也只是想救人。”宁月掀开车帘,带着被她扎了几处要穴而彻底动弹不得的小女孩一道露了面。“她确实高烧不止,若不用马车去最近的城里找医师,淋上这大雨确会有性命之危。”
被捏中命门的两人是一点也不挣扎了,仰头望着雨中的白衣少女。
“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,只求放了我家小妹,她年幼无知只是受我二人教唆。”
“你们真的求死?”
宁月笑了,她面容本就恬静温婉,肤白而血色少,就算居高临下地俯视,也只觉得像那神殿里怜悯众生的观音像。
“……”违心的话,无人去说。
“能走到这步,是你们命不该绝,或许未曾介绍,小女乃是一名医师。”
宁月表达了愿以德报怨,替女孩施针止热后,那两人错愕,鸢歌也没想通。
甚至痛心疾首。
“小姐,出门在外怎可如此啊,万一他们伤好要报复呢!”
宁月目光落到那二人单薄的身体上,只是摇了摇头。
宁家尤擅针灸,得了宁父真传的宁月在雨停之前施完了针,小姑娘出了好一身虚汗,一直驼红的脸颊总算恢复了人色,身上也不再滚烫,只是施针结束后人极为困顿,被送回亲人怀里时,小姑娘已然睡了过去。
失去了攻击性的面容才显出了独属孩子的纯粹稚气,眉眼虽未长开,也能看出其中娇憨可爱。
又其实,她本就不该染上那抹狠色。
宁月在自己的行囊里翻了翻,又在鸢歌的包袱里找了找,拿出一个瓷瓶和一把伞递给三人中的大哥,“这药外用治淤青,每日早晚各涂一次,几日遍好。下次遇事,别再像今日这么冲动了。”
“……”大哥看着手里的东西沉默了一会儿,再抬头却是问。
“你们可是去阳城?”
鸢歌撇嘴,“这官道还能往哪儿走?”
大哥未曾理睬,只凝视着宁月,用本音道。
“绕道吧,莫去阳城。”
雨过天晴,马车又缓缓在湿润的泥地上行驶起来。
鸢歌看看小姐,又看看刚刚那三人离去的方向。
“他们,不对,她们,是女子?”
“嗯,这不是你常看的话本子上写的女扮男装么,你如今也算亲眼见了。”
宁月靠着腰枕轻轻打了个哈欠,好似刚刚的过场不算什么,困意又找上门。
“为何啊?”
“而且她们说不让我们去阳城是什么意思?”
“怎么不说因果,故意让人猜吗?好心还是恶意啊?”
鸢歌算是有了新事要琢磨,一时也不晕马车了,直拉着宁月要猜出个结果。
“那话本子里女扮男装都是为何啊?”宁月耐着性子陪着鸢歌。
“有些是为了去一些女子不便去的地方,有些是为了免去做女子要吃亏的事……”
“那便是差不离了。”宁月垂下眼,眼前浮现起她替女孩施针时看到衣襟之下的累累伤痕。
“阳城大抵是不太欢迎女子。”
日升又月落,官道太平,再无意外。
随着马车车轮缓缓停下,并入阳城外进城的商队人流,这赶路的日子暂时到了头。
“小姐,好多人啊!”鸢歌掀起车帘将头探出窗外,前后打量着阳城热闹之相。
到处都是高鼻深目的异族人,说着大燕外的番邦语言,有时又偶尔夹杂两句官话,驼铃声在行进中此起彼伏地响起。阳城登记进城已是老练,一车一车的货物在分行两道,看着人多实则并未拥堵多久,很快就轮上了宁月一行三人。
阳城守城卫拿起路引,看也没看廿七,比了比鸢歌停了几秒,落到宁月身上又是上下比了许久,最终露出意味不明的笑。
“欢迎姑娘来阳城。”
“小姐,怪怪的。”鸢歌不喜那守城卫看人的目光,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拿胳膊肘杵了杵同性的廿七,“你觉得怪吗?”
廿七驾车的手停了下来,只道。
“若是小姐不满,加些银子,廿七可寻个由头悄悄毁了那对招子。”
“你尽想着银子。”鸢歌翻了个白眼,只当白问。
“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。”宁月放下车帘,隔绝着进城后不住往她们这儿打量的目光。
阳城很大,往来商客多,客栈忙一点也是正常。
可一连问了三家客栈,都开不出两个空房,便有些怪了。
直到宁月开口,去了城郊偏远一些,条件稍次的崇安客栈才终于找到两个空房。
只是虽有了房间,但好似还不如宿在马车安全。
客栈鱼龙混杂,鸢歌带着廿七和小姐在柜前要个房间的时间,就发现许多视线黏在了自家小姐身上。那背后议论之声,已不能算作窃窃私语了。
更像是只怕她们听不见似的。
“那丫鬟还是次了点,中上吧。”
“确实不如那白衣小妞,瞧那身段,还有那小脸,也算我这些天见到过的上等之姿了,不过到底还素淡了点,弱柳扶风的,没那意趣。”
“你那是野猪吃不了细糠,就是这样看着不食人间烟火带回家才有的好玩呢!”
客栈大堂,男人们肆意大笑着,即使东南西北散落坐着,讲到这一处儿也好似多年好友一样,即刻交换了些了然的目光,更多的视线合成一道看不见的网,毫无遮掩地,铺天盖地地拢住了在场唯二的两个姑娘。
“小姐!”鸢歌赤红着耳朵,眼睛瞪得大大的,不是害羞而是生气,刚刚掌柜交给他们的钥匙在鸢歌的掌心里渐渐有了弯折的迹象。
“我听到了。”宁月先从鸢歌的手心把铜钥匙救下,又对走到自己身前默默握住剑柄的廿七,劝道。“不必拔剑。”
宁月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玲珑碧玉罐交给廿七,勾了勾手指示意对方附耳来听。玄铁面具下的眼没去注意手里一看就精贵的物什,反而停留在那细细的指尖,高大的身形宛如被施了咒,乖乖俯下。
“辛苦镖头上二楼,把这粉撒开。”宁月说完,想了想又补了句。
“雨露均沾。”
廿七颔首。没去那近在咫尺的楼梯,一个纵身在鸢歌赞叹的目光中攀上了大堂二楼的房梁。
而宁月也堂堂正正地走上前一步,对着满堂的人温言笑道。
“各位壮士,刚刚听到各位对小女一番评头论足,小女深以为然,觉得各位壮士魄力非常。正适合解小女一桩燃眉之急。”
“小娘子有何燃眉之急呀?”
话音刚落,那香粉缓缓散落,有些男子警惕,马上掸开,有些男子不以为意,捻了一抹在鼻尖轻嗅,只觉得甜香异常,像是小女儿勾人的姿态,面露几分沉醉。
“正是这香粉,不瞒各位,我路上正碰上了浮乐楼弟子,她们本欲杀我,但见我姿色尚可便要我替她们物色一些壮士带回楼中。我正愁这一路上都没碰上魄力胆色皆符合要求的男子,没想到今日能遇上诸位。”
宁月音色清婉,讲话带笑,一开口没有人不去听的,可越听,男人们嬉笑的神色越僵。
浮乐楼,江湖上人人皆知的邪教。楼中只收女子,只传采阳补阴之法,自门派成立以来,被掠进楼里的男子,便没有活着出来的。
人群开始骚动。
宁月还在远处不紧不慢地说。
“各位可千万别洗澡,有这勾魂夺魄粉只消七日,楼里姐妹便能寻香找来,各位壮士届时必然能好好教这些妖女尝尝苦头,为江湖除害呀。”
宁月依旧笑着,看小半数男子神色惊慌,立刻去找小二要水;看几个胆子大脾气爆的当即要找她麻烦,却被鸢歌一脚踹出了客栈大门,看剩下一小撮男子将信将疑,再望向她的目光已然变了。
不再是看秀色可餐的肉,而是在看一个笑里藏刀的疯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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