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收拾一下,我们要回家了。”李牧叹了一口气,忽然觉得有些歉然。“回家?回哪个家?”子期一时没有领会。“回凤来。”“但我刚想好好的学点什么,羽师傅本事可大了。我也认识了一堆朋友。”子期着急的嚷起来,虽然回家令她欢喜,但刚堆砌起来的沙土城堡,在一瞬间即将被推倒归零,她还是有说不出的烦躁和不满。她往羽真看了一眼,却发现那道人连眼睛都闭起来了,装着打瞌睡的样子。
从男人洞回到将军府,李牧的心情糟糕透了,屈辱不算什么,失望才是最要命的。对周皇的失望,对看客的失望,都驱使着他动了离开的念头。
在后庭院,他看到了小女子期,她正围绕着八根立起的木柱,在里面捉蝴蝶般的跑来跑去,这八根柱子之间又系有长长的红布,纵横交错,只留下些许空间,可供闪避窜动。而那长脸道士羽真,却斜靠在旁,怡然自得,一边嘴里催促道:“太慢了,太慢了,如果这些布是刀,是剑,早已将你剁成了肉酱,这是狐步,你必须先学会狐狸的机敏和灵巧,然后再学会撒谎。”
这时子期已经被红布缠成了粽子,她张牙舞爪的从里面爬出,倒是毫无怨气。接着她看到了父亲。
“你在干什么?”李牧问道,看到小女,胸中郁气消了一半。
“我在学习怎样撒谎。你看,你以为我要往前,我却是躲到后头的,你看我要往左,实际我是往右的。”子期兴奋的向父亲申明,虽然被无数次的摔倒整的灰头土脸,淤泥狼藉,但她那清澈的眼神里透着执着和肃穆,她是认真的。
“收拾一下,我们要回家了。”李牧叹了一口气,忽然觉得有些歉然。
“回家?回哪个家?”子期一时没有领会。
“回凤来。”
“但我刚想好好的学点什么,羽师傅本事可大了。我也认识了一堆朋友。”子期着急的嚷起来,虽然回家令她欢喜,但刚堆砌起来的沙土城堡,在一瞬间即将被推倒归零,她还是有说不出的烦躁和不满。她往羽真看了一眼,却发现那道人连眼睛都闭起来了,装着打瞌睡的样子。
“我们不得不回,这里不是我们的家。”李牧俯下身,看着子期,轻轻的用手擦拭掉她脸上的一点泥土,“对不住。”
子期一声不吭,冲回自己的里屋。这时,仆人带着一人,火星火燎的跑了进来。那人却是庄公。
“你这个蠢材!你只要做好你的都城守卫,为何非要去惹皇上?你以为凭你一腔义气,就能说动皇上取消百花令?幼稚!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时局先。”庄公劈头盖脸道。
“我看的够清楚了。这都城守护,我不干了。”李牧走向马厩,他步子大开大合,根本就不顾年迈的庄公跟不跟的上。
“为何?就因为受了皇上的屈辱?我们都受过,那又怎么样?!”庄公在后面气喘吁吁道。
“你没听街上的百姓怎么说的么?百花令,百口莫辩是百姓,花天酒地是皇上,而拿着令牌索命的,就是三公了。所谓防民之口,甚于防川,川河壅塞,终将崩溃,那个时候,做什么都已经晚了。我只是一介武夫,转不了民心向背。这都城守护的位子,你和刑公支持,雍王的人反对,谁胜谁负,我不在乎,但让我去执行这荒唐的百花令,去抓无辜的百姓,去强征女人,甚至去杀人,我做不到。”李牧停下脚步。他不想过分无礼,尤其是对着他以往敬重的老人。
“你可知你要不干,谁最受苦?又有谁最得意?”庄公问道,脸色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,“最得意的,便是雍王。老夫再眼拙,也分得清谁是凿井取水之人,谁是浑水摸鱼之人,都城守护,要是落在雍王手里,那周朝变天,便在旦夕之间。”
李牧讶然于庄公的直白,他心中动了一下,庄公是对自己信任有加的,无论是引渡重吾还是引荐自己。但他还是反问了一句:“现在的天,是庄公想要维护的么?”
“那若是天下归了雍王,你认为跟现在会有太多区别么? 我位居三公,自以周朝生,以周朝亡。即便人心不古,我依然认为周制可行,周制为公。种子还在,不是么?”
“你指的是现在在凤来的重吾?” 李牧将话挑明,他有一种点燃灯芯的感觉,在这危机四伏的宫廷迷雾里,认清身边是敌是友,才可以生存下去。
“是的,这个孩子敏学善知,待人亲和,像极了当时的丽妃。你也知道,要不是丽妃辅政贤明,深得民心,周皇怕早已失了天下,哎,可惜,英华已逝,无力挽回。”庄公语气惋惜,忧虑和惆怅像爬山虎一样,蔓延在他那沧桑的脸上。
李牧脑中忽然电闪而过,也许因为丽妃成了某人的绊脚石,所以才被谋杀的。他想把蛊女的事说给庄公,但这太过骇人听闻,没有丝毫证据,说也枉然。
“据老夫线索,百越的叛乱有雍王的影子,而前日听说郑卫两国亦蠢蠢欲动,据传言,与郑卫国王密会的,便真的是一个影子,像极了雍王的影子。传言虽不可信,但事情清晰简单,你要是不做这都城守护,叛军即刻就到这都城,内联外和,皇冠稳稳的,就戴在了雍王的头上。”庄公徐徐说道,“那个时候,最受苦的,一定是天下百姓。下一任的都城守护,不见得有你的仁义之心,那个时候最苦不堪言的,比百花令折磨百倍的一定是百姓。会有更多的浑水摸鱼,或者贪得无厌之徒。你就准备这样逃走吗?你弃皇命于不顾,即使回到凤来,周皇的怒火也会烧到凤来,那凤来能有几多安稳日子?”
“你也知道男人洞的事了,我这个都城守护,能做的了什么呢?”李牧眉头紧蹙。
“但依然你是代理三公,是都城守护,这个位置你可以做的事情很多,如果叛军来了,你可以想办法救得百姓,试行起百花令来,你也可以秉公量刑,要以你凤来侯的身份,就真的是什么都做不了了。”
“百花令里面,还有什么公允所在?秉公量刑,终不过是痴人梦话吧。”李牧叹气道,“就我看来,百花令要是执行不好,真的就是祸起萧墙,不用劳烦什么叛军,雍王都可以坐收渔利了。”
天色渐晚,庄公匆匆而别。李牧心知庄公所言据理,他走回庭院,一筹莫展。这时子期已从里屋出来,背上负了个包裹,她不说话,只是拿眼瞪着父亲。
“我们还是暂不回去了吧。”李牧尴尬的说道,他不敢看小女的眼睛,便瞥向羽真。
“羽先生,李某有一不请之请。。”
“羽真乃是殉道士,不居高堂权位,不拜三皇五帝,这等世俗政事休提,莫要污了羽某的耳。”羽真傲然挺立,明明髭须粗疏,非要拿手捋个不停。
“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来请求你,可不可以保护我小女。。”李牧说道,这时听到子瑜插口到:“我可以保护自己,不需要别人。”
“我们还不是朋友吧。不过,我喜欢令媛,有股小老虎劲,像我。”羽真嘿嘿一笑,倒惹得子瑜一个白眼。他干咳几声:“我明白你的疑虑和担忧,百花令可是索命令啊,但也不是无解,就我看来,无非是一个字。”
“什么字?”李牧听他应允小女的安全,心中稍安。
“钱。”羽真神气的说道。
“请先生指教。”李牧问询。
“百花税或者说口舌税,只是为了多征一些钱,弄到钱,就解决了。”羽真答到。
“百花令可是要征女人的,是选美人的。”李牧疑惑到。
“是啊,可是足不出户的周皇,能知晓几个天下的美人么?同样,有多少说周皇是非的,周皇也并不知晓。周皇是错的离谱,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,世间一切都是他的玩具。既然是个孩子,也应该好哄好骗的很,不是么?”他从手间变出一个硬币来,抛在空中,“政治也无非是谎言的艺术,是国王还是死神,全掌握在大人手里。”
“一个钱字,你知道有多难tຊ吗?”李牧明白了羽真的意思,就是一个骗字。兵权在握,弄黑成白,也不是不可以的。他谨慎的看了一下身前这个殉道士,心想这人怪异如此,小女不知学成什么样子。”
“你可知道初楚国的墨家行会?在下游历天下时,曾与墨家交际。”羽真一手兀自把玩那枚硬币,“二十年前,初楚国一样山穷水尽,民不聊生。然后有山野之人在荒山挖出真铁,其比寻常铁石纯度更高,硬度更高。楚王于是命全民淘铁,然民众困苦劳损,不堪重负,于是国内叛乱四起。这时有墨家行会中人献策,说了铁树开花之计。”
“铁树怎么开花?”一旁子期插言道,李牧白了她一眼,自蛊女飞蛾之事后,李牧琐事都不再避她,只是嘱咐她口风紧闭,不可说给别人听。
“是啊,铁树怎么会开花呢,说白了就是空的假的,无中生有罢了。”羽真笑了起来,“当时楚国国库空虚,原是想拿到真铁,然后卖掉得钱,然而百姓不愿意去挖,因为国家拿不出钱来补偿他们,只是蛮力棍棒驱使,自然民怨载道。所以那个墨家子弟便献了这样一计,他发行了一种铁花,上面有楚王的名讳印字,这铁花本身就是真铁。他发布告示说此铁花虽非金银,然与金银等同流通消费,凡拥有真铁者,皆可上官府兑换,以十斤真铁换二两铁花,而二两铁花暂等同于一两白银。墨家依法令垄断了冶铁之所,甚至买断了楚国所有铁匠铺子。凡做假者罪诛十族。这样人们自愿找矿挖矿,真铁迅速得到了墨家手里,墨家到各国售卖兵器铁具,赚的钵满盘皆,这个钱便或上缴国库,或购买各国粮食,养给子民。子民因而皆富,百业复苏,蒸蒸日上。后楚王又下令取消了铁花,以许诺价值换回了金银流通。现今楚国国势之盛,莫出其右。”
看到李牧皱眉思忖,羽真又道:“说白了钱本身就是假的,什么东西都可以代替钱,不管是金子,是银子,是铁,都是一样,关键在于,让百姓相信。棍棒并不能使民奔命,而谎言可以,只要谎言能够在未来成真,那也就不是谎言了吧。”
“那跟百花令有何关系?”
“初楚国起先是强压,后来是引导。百花令你们只认得一个征字,征税征人,自然是民怨沸腾,这就跟硬币的两面一样,要是把征字反过来,变成一个给字呢?”
“先生请直说。”
“百花税是口舌税,防人之言,甚于防川,不如导之。不如立告示厅见,征询民间疾苦,口舌是非自是积雪消融。至于美人征,我想天下愿意嫁入皇族的大有人在。微妙之处在于,绝不可示民于威,强压百姓,而应该引民众自愿而来。李公你的危机就解决了一大半。”
李牧搪塞顿开,这时只听那羽真又道:“至于钱从何处来,就只剩一条路了,便是借。不是从百姓身上借,就是从贵族身上借。我听闻北齐太吴,无不富饶多金,就是墨家行会,也是富可敌国。怎么借,就看李公的了。”
“很多人都没钱,他们都住在男人洞里,与耗子为伍。”子期在旁听的云里雾里,不过听到借钱,便抢先说道。她想起了癞子头。
“那就从贵族身上借吧。”羽真哈哈一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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